日本买家正活跃于全球并购舞台

经历数十年的谨慎期后，日本企业正再次在全球并购舞台上展现出强劲的存在感。根据路透社的数据，2025年，日本的并购总额飙升至创纪录的 2320 亿美元，占据了亚太并购总额中相当大的份额。这一强劲的势头，是多重因素共同驱动的结果，包括日本国内的变革、公司治理的压力，以及在日本本土市场日趋成熟的背景下，为寻求新的增长动力而进行的战略性海外扩张。

2025年日本最大的一笔并购交易是丰田不动产（Toyota Fudosan）以333亿美元收购丰田产业公司（Toyota Industries）69.92%的股份。丰田产业是丰田集团的核心成员，也是丰田汽车的主要股东。上半年的第二大交易则是日本电信电话公司（NTT）以超过160亿美元发起要约收购，拟将旗下子公司NTT数据公司（NTT Data）完全私有化。与2025年上半年其他交易类似，NTT的重点在于简化在当前环境下显得臃肿的传统集团架构。

丰田产业与NTT数据这两起交易合计占据了日本上半年度并购总额的三分之一以上。推动这一并购热潮的关键因素在于日本公司治理体系的持续演进，这一变革始于2014年，并持续深刻地重塑企业行为，促使公司简化股权结构、提升资本效率，并增强股东价值。

1. 公司治理与资本效率

2023年，东京证券交易所（TSE）发布了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指令，要求上市公司披露其资本成本，并提出提升资本效率的战略，特别关注市净率（P/B）低于1x的企业。此举对业绩欠佳的公司起到了警示作用，促使全日本的企业集团掀起了一场自我反思的浪潮。作为回应，许多企业开始重新审视自身的业务组合，由此推动了非核心资产的剥离以及复杂集团结构的精简化。

与此同时，日本的公司治理守则（Corporate Governance Code）与受托责任守则（Stewardship Code）的不断完善，从根本上改变了董事会对资本配置的思考方式。过去在日本罕见的股东激进主义（shareholder activism），如今正越来越多地影响董事会议题。随着上市公司累计持有超过2万亿美元的现金储备，管理层面临着日益增长的压力，需要通过分红、股权回购以及战略性投资（包括并购）来提升资本回报率。

同时，地缘政治和贸易不确定性，尤其是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及其政府重启关税威，进一步加剧了企业进行战略调整的紧迫性。对于那些高度依赖中国供应商的制造商和批发商而言，这一趋势尤为明显。

因此，无论是国内并购还是跨境并购，都已成为企业有效利用闲置资本的首选途径。随着治理改革不断鼓励更具主动性的管理文化，越来越多的日本企业正开始审慎地布局海外市场，以实现可持续增长。

2. 积极推进跨境与海外并购

随着国内经济增长放缓、工资和物价压力上升，以及日元疲软带来对外投资优势，日本企业正日益积极地寻求海外收购目标。

日本的人口结构性下滑持续限制了国内的内生增长潜力。在人口老龄化、劳动力萎缩以及国内消费市场趋于饱和的背景下，日本本土的增长空间愈发有限。因此，通过海外扩张，无论是合资、收购，还是技术合作，已被越来越多的企业视为实现长期生存与可持续发展的关键路径。

对于许多日本工业集团而言，尤其是在制造业、汽车、材料以及医疗技术（med-tech）等领域，全球并购不仅能够帮助企业获得新的客户资源，还可以进入创新生态体系并增强供应链韧性。

在经历了数十年的通货紧缩停滞后，日本的工资和消费价格终于开始上升。这主要受到劳动力短缺、政府推动加薪以及能源与大宗商品价格上涨所带来的输入型通胀等因素的共同推动。虽然这一趋势对家庭消费有积极作用，但工资和物价压力正在压缩企业利润空间，尤其是那些在竞争激烈、利润率本就微薄的制造业企业。因此，越来越多的日本企业将目光投向海外，寻求效率提升、增长机会以及业务多元化。

与此同时，日元长期疲软、兑美元汇率徘徊在数十年来的低位，这一趋势带来了双重影响。一方面，它推高了进口成本、进一步压缩了国内盈利能力；但另一方面，它提升了日本出口商的全球竞争力，并且使海外投资的吸引力显著上升。对于那些持有大量日元现金储备的企业而言，将日元投入海外资产配置可以作为对冲汇率进一步贬值和国内通胀的有效手段，使得跨境并购成为战略性资本配置的理想途径。

3. 日本买方的新形象

2025年日本参与并购的企业形象与十年前相比已发生显著变化。过去，日本买家以保守扩张和冗长的谈判周期著称；而如今，他们正变得愈发灵活、高度数据驱动，并且更加愿意与全球投资者建立合作关系。

• 综合商社（如三菱、三井、伊藤忠等）正在从传统的大宗商品业务拓展至可再生能源、数字基础设施和消费品领域
• 工业集团正通过并购来获取技术与研发能力，尤其是在欧洲和美国市场
• 金融机构和私募股权基金（包括日本产业合作伙JIP、软银SoftBank 和野村证券 Nomura）正积极参与私有化交易并推动跨境基金扩张
• 中型企业也开始首次涉足并购领域，得益于国内银行提供的优惠融资条件以及政府对海外投资的激励政策

这一代新的日本买家将传统的稳健谨慎与更具全球视野的思维方式相结合，更加注重可持续价值创造，而非追求“规模至上”的并购扩张。

4. 前景展望：从防御型全球化迈向战略型全球化

日本在上世纪80年代以及本世纪初的上一轮海外并购浪潮中的结果可谓喜忧参半。当时因高价收购“标志性资产”以及文化整合不当，导致了大量资产减值和整合失败。据贝恩公司的估计，日本企业的海外并购中，约四分之一的交易表现不佳，而美国企业的比例仅为5%至6%。

然而，如今的环境已截然不同。公司治理的改革、管理团队的国际化以及日本企业并购部门的专业化显著提升了交易执行标准。日本企业如今更加重视跨文化整合、尽职调查和并购后的整合规划。同时，日本企业也越来越多地与经验丰富的财务顾问和私募股权投资机构合作，以降低整合风险并更好地实现协同效应。

当前这股日本并购浪潮反映出更深层次的转变——从防御性多元化向战略性全球化转型。日本买家不再仅仅寻求海外市场的稳定性，而是积极追求具备增长性、创新性和可持续性的资产。

随着日本继续完善其公司治理体系并强化股东问责机制，海外并购预计将继续成为其全球经济战略的核心支柱之一。未来的焦点将从大型象征性交易转向战略契合度高、整合良好的并购项目，以强化日本在技术、能源及先进制造业领域的全球布局。

作者:

Jess Zhou

董事

jess.zhou@arc-group.com

 

作者:

Tao Song

分析师

tao.song@arc-group.com

 

参考文献

• Bain & Co. (2020). “Learning from Japan’s Disappointing M&A Boom”
• Economics, P. &. (2024). “Understanding Japan’s Demographic ‘Crisis’: An Alternative Perspective on Population Decline”
• MergeMarket: Deal Search
• Reuters. (2025). “Japan hits M&A record of $232 billion, driving Asia deals rebound”
• White & Case (2025). “Japanese M&A activity by value”